第一百零二回:纸醉金迷(1/1)

作者:夜厌白

白夜浮生录第一百零二回:纸醉金迷

傍晚的狂欢属于绯夜湾的每一个人,如同它的狂乱一样。 即使是穿着常服的羿昭辰,出现在这里也未免太过招摇了。倒不是那些贵得令人发指的定制行头有多高调。毕竟,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帮莫名其妙的阔佬。“英雄不问来路”是绯夜湾的原则。虽然其实人人都知道,这两个字的出现就意味着其本质已经受到挑战,但这也看当事人有几分本事。 让人们能轻易认出他的,自然是敢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的面孔。若非戴上面具,或是使用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易容术,殷社的人想认出公安厅的脸,实在是太容易了。这便是两家人最有意思的地方。表面上虽然是水火不容,背地里却把彼此的模样摸得门儿清。这种不坦诚的坦诚,亦是这座城市可爱的一面——这样的事也不止发生在这座城市。 因而当有人目击到,一颗扎着高狼尾的脑袋,正出现在一辆驰向绯夜湾的黄包车上时,戴着红方巾的工蚁们登时警铃大作。脱了警服,这帮知法犯法的家伙就认不出曜州刑侦科的科长,这是万不可能的。消息传到蚁后的耳中,表的秒针只转了三转,辛勤的小蜜蜂也才刚刚飞到这栋临港建筑的正门口。 “吵吵什么?没见过世面的样子。莫非我们有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事?若要查账,都给他翻出来,随他去。别败了各位老板们的雅兴。没看到九爷两手都忙着么?真够没眼力见的。” 坐在九爷左侧的朽月君伸出一只手,理了理肩上如雪的貂绒,另一手抓着寥寥无几的纸牌。她的视线扫过在做的各位,又忍不住嬉笑一句: “咱们绯夜湾可真讲究排场。这几年前进口的空调,服役了几度炎炎夏日。看把几位老板冷的,一个两个都冻得哆嗦。” 殷红还有许多纸牌,纤纤两手才抓得下。她一言不发,只是嘴中一刻也不停地嚼着。站在右侧的曲罗生适时地伸出手,她这才吐出两颗樱桃核,腾出嘴来。 “羿科长的日程是这么排的吗?我也不记得今日有警务要员要招待呢。” “回您的话。按道理,他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。” 曲罗生摆了摆另一只手,示意那传话的小厮离开。后者哆哆嗦嗦地走了。看那止不住打颤的两腿,真让人怀疑从门口跑到这边,是件多辛苦的事么? “但咱们的人也说了,”曲罗生又递来两枚樱桃说,“他没有开公安厅的车来。也没有开自己的。大约这次,羿先生只是想来咱们这儿好好放松一下罢了。” “唷!他可是大忙人。难得的假期,竟要好心给咱们送钱呢。那定是为九爷来的了。” 朽月君从上家手中抽来一张牌,将牌组倾向殷红。殷红笑了笑,又忙着吃起水果,顾不上回话。牌桌上的其他几位“老板”,确如朽月君所言,面色惨青,指节发抖,一个两个光顾着哆嗦,说不出话。他们的目光挪到抽牌的殷红身上,触电般地收了回来。 倒不是九爷打出了什么,而是他身后多站了个男人。 算不上生面孔,曜州有头有脸——或者没头没脸的人,都该认识。羿昭辰的视线扫过她的牌面,又看向朽月君。一旁的曲罗生向他问好。 “您来了。恕我们不知您远道而来,尚无准备。还请这局花牌打完,再陪您走走场。” “不必,我随便看看。你们这儿……还有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吗。” 殷红又吐出几颗樱桃核来,向后扬起脸,倒着看向羿昭辰,慢悠悠地说:“这话您可就说外行了。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幼稚的游戏,只有已与趣味无缘的、无聊的成年人。” 曲罗生说:“您若有闲情逸致,我们这便为您找个向导来,玩些您感兴趣的东西。” 他正要喊人来,羿昭辰立刻抬手制止,只说不必。他的目光倒是一刻也没离开牌桌。 又过两轮,朽月君将最后一对牌丢到桌面,懒懒地向后仰去。 “唉……又赢了。真没意思啊。”她忽然又向前倾身,饶有兴趣地说,“诶,羿科长,这牌您玩过抽鬼牌么?可好玩了,您也来一把吧!” 羿昭辰不想理他。他刚亲眼看见,殷红抽她手中的某一张牌时,这女的将原本选中的普通牌变成了鬼牌。出老千本就破坏了游戏的公平性,何况用的还是这种非常规的手段,让一般人都没什么赢头。羿昭辰从不打无胜算的仗。 “我没兴趣。”他又补充道,“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公平可言。” 生怕谁误会什么,朽月君连忙解释道:“您可别多想,我不过是为了早早腾出手来,吃点东西罢了,从不想着留在牌局里祸害人呢。毕竟,咱可没有专人伺候着,只好等脱了身才能擦擦被牌弄脏的手呀。曲先生,站过来,给我分点儿呗?” “我请你喝樱桃汁怎么样?”曲罗生笑眯眯地回答。 “切。” 曲罗生转而对羿昭辰说道:“结算局,就不拉着您凑热闹了。如果您有兴趣,我们晚些时候可以为您重开一局。” 论声色犬马,在公安厅中还真找不出一个比羿昭辰更懂门道的。但也正是如此,他才非常清楚,在这群混迹赌场多年甚至以此为生的老赌徒中,自己根本不算上道。若是轻信了他们的鬼话,那才真叫做“上了他们的道”。那些黑话中的专有名词,就连他也算不上“与时俱进”。例如“结算局”的潜在含义,他一瞬间想到的可能性就多得不胜枚举。 但至少这局他看出问题来。九爷的牌看似打不出去,在座的每个人却都知道,她这是逗大家玩儿呢。这游戏,抽到和手里一模一样的就得打出去。她却攒了满满一叠,没一对儿能拿得出手。羿昭辰也算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了,考零分比考满分更难的道理,他是知道的。 牌捏在她手里,其他人再想凑出对子,也变得不那么容易。场面就这么一直僵着,时间就这么被拖着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。那么九爷一定知道,自己抽的是不是手中持有的牌了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?每张牌上都有标记么?羿昭辰兀自看了一会,没看出来。 但他至少清楚,和九爷打牌不是有意思的事。混迹千华巷的人都知道,九爷想让谁赢谁就能赢,想要谁输谁就得输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这些人还愿意和她坐上一个牌桌呢?也许这不难琢磨——他们大概根本不是自愿的,而是“被自愿”的。这一点,从他刚进门时,几位侍者看向他,又有些忌惮地看向这个角落时就瞧出一丝端倪。 他打着哈欠看,终于有人陆续退场。每个离开牌桌的人都如释重负,逃命一般。羿昭辰明显感觉到,自己来旁观以后,牌局的节奏快了许多,似乎是被人有意控制了。一个强而有力的佐证便是,牌桌上的人总是时不时看向他。那眼神算不上惶恐、谴责,或是别的什么负面情绪,但又好像都沾一点儿。 “有人盯着牌面,总觉得不是很自在。”殷红笑着说,又连忙解释,“我绝无怪罪的意思,还请羿科长见谅。不过,我多少也觉得有点无聊了。您来到我们的地界,定是想找点乐子了,我怎么能一直让客人干看着?您若没什么要务在身,不如来陪我们搓两把吧?” 说罢,她又看了一眼牌桌上剩下的两人。他们脸色很差,不安的眼神在牌桌上游移。好像稍有不慎,就会大祸临头。殷红顺势又说:“正好,我们能凑一桌呢。” “可以啊。” 羿昭辰欣然允许。曲罗生立刻招呼人收拾个单间出来,手下人连忙去办。而那两位牌友的表情,则说不出是松了口气,还是更焦虑了。那表情羿昭辰见过很多次,就好像犯了重罪的人被判了死缓。那种一切都仿佛还有得商量,或者,只是徒增煎熬罢了。 “还有我,我也要玩。” 朽月君指了指自己,跟上他们,殷红只是笑着说:“这次,您还是旁观的好。稍微让其他人有些喘息的余地吧。扑克儿还好,清点麻将的时候若对不上花色,可贵得很呢。” 看来这人耍那些不讲理的把戏,不止一次两次了。 羿昭辰跟着殷红、曲罗生走到附近的包厢里。他注意到,墙壁是吸音材质,地面也铺了柔软的毯子。这地方,能用来谈很隐蔽的话题。朽月君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,他总有些不自在。那两位牌友唯唯诺诺地跟进来,看着他们的眼色入了座。 这麻将的成本确实不低。不是简单的竹骨相接,而是轻巧的玉石雕琢。当然,只有背面那一抹翠色是,而且是较为廉价的种水,不然这一副牌怕是仅供收藏了。另一侧,则是洁白的赛璐珞,已经微微发黄,可能已经用了不少时日。 码好牌,丢了骰子,每个人又熟练地将牌从面前一字摆开。朽月君死死粘着他,还把刚才曲罗生手里那盘樱桃递到他面前。什么时候到她手里的?朽月君还用腻死人的腔调说: “要不要来一颗呀?不知有多少漂亮妹妹这么喂过科长呢。” 少来吧。所剩无几的好樱桃都让她一个人给挑完了。 “别烦我。你最好不会报我的牌。” “哎呀!说什么呢?这般缺德事我是从不做的。您对我误会也太大了。若是绯夜湾以这种无聊的手段敛财,未免太小瞧九爷的手段。” “那还能有什么手段?” 殷红笑了。她率先丢出一张红中来,用做了红蔻丹的指甲掠过一样鲜红的唇边。 “您该不会想说,‘这怕不是法器的力量’吧?” 坐在对面的羿昭辰愣住了。不仅是因为天璇卿精确地读出了自己的心声。 这样的话题,即便是在包厢里,也是有外人在场的。是能直接说出口的么? 还是说,这两人根本就没活着走出这扇门的可能呢。 “我先得说明一点:赤真珠被好好地收着,离我远得很呢。您看我这身衣裳,哪儿有个能装东西的口袋?您一定也听说过我百战百胜的秘诀。但您不妨猜猜,这是如何做到的?” “不止。我还听说过,你殷九爷是精通读心术的女人。” 如此说着,羿昭辰倒是没有显露出什么畏惧的神色。他只是普通地丢出一张牌来。 “哎呀,您该打那张白板呀?” 朽月君在旁边指指点点。羿昭辰狠狠瞪他一眼,立刻拉下脸来。他很清楚,这家伙纯粹是来捣乱的,但并不是给自己添麻烦——因为他的牌面里根本没有白板。排除他给九爷通风报信的可能,只能猜,是给另外两人上点心理压力了。 “世上哪儿有什么读心术。”天璇卿笑起来,一手扶了一下亮晶晶的金耳环。 “我听说过,赤真珠确实有玩弄人心的力量。但是,”羿昭辰抬起眼,视线越过眼镜玻璃的遮挡,直直落到天璇卿的脸上,“若你,和你身边的人都不曾带着法器,我便愿意相信读心之术是存在的。一条。” “碰。”天璇卿忽然轻笑起来,摸过他丢出的幺鸡,“羿科长要是这么说,可不得羡慕死我呢?真有这样的好事,您可再也不用审讯犯人,就能获得确凿的证据与情报啦。但要做到相似的效果,兴许真不是难事。您是专业的,一定知道类似的手段吧?语气、眼神、动作……一切微小的细节,都能将人的心声暴露无遗。” 天璇卿说的没错。不论在审讯室,还是牌桌上,任何痕迹都对判断有所帮助。像抽鬼牌这种游戏,就算对方自始至终都板着脸,瞳孔微弱的变化也有利于下家做出判断。当然,这已经是寻常人难以做到的事了。距离再远些,便与不借助放大镜用米粒雕花一样困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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