窈窈不相思第277章 红线的两端
暮色四合了。 天光是赤金的颜色,如红枫,照在那死了人的白纸灯上,便如乱时的明月,偏她暮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 萧从玉忍不住的推了她一把。 “有人来接你回家咯。” 萧子窈于是循声望去。 “六小姐。” 沈要轻声唤道,“你是在等我吗。” 他着一袭军装,挺拔,却漆黑如影,一双眼睛隐在军帽的檐下,明暗难测,也生人勿近。 却唯独一见她来,他便将那帽子郑重其事的摘了去,又慎之又慎的搭上手来牵她,仿佛恳请她赏光似的,一如既往、摇尾乞怜。 他装乖的时候总也讨喜。 如此,萧子窈倒也乐得赏他些甜头尝尝。 “正是呢。我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冷风,就是为了等某人早些下职来接我。” 她故意说一句假话,权当是撒个娇与他听的,谁知,那呆子却不解风情,反倒眉心一紧,立刻将手里的军帽扣在她头上,道:“那下次你不要等我了。” 萧子窈一瞬失笑。 她于是同萧从玉告了别,便招着沈要一路走出去。 “呆子,你把头低下来些。” 她忽然说道,“我有礼物要奖励你。” 话毕,都不用她催的,沈要那厢便已然受宠若惊的低下了头来,又偏过脸来连连的看她,那眼睛好亮,像淋了雨的小狗,眼里盛满了湿漉漉星子。 “——来,给你围围巾。” 她笑说着,又趁着这个空档,只将襟前的围巾摘了下来,然后一把套牢他,又像紧紧拴住他,终于,彻彻底底的笑出声来。 “沈要,我抓住你了。” 沈要直觉心下一颤。 她笑语嫣然,仿佛又回那年冬—— 她落了水,命悬一线,他便不管不顾的跳下去救她,那冰湖深不见底,他根本视无可视,又冷,好似一颗心也冻住,却是别无他法,只有拼了命的抱住她。 “六小姐,我抓住你了。” 他说。 只此一瞬,时光倒流一整年。 他忽然便有些哑,又没头没尾的想起来他尚在犬园里的日子,也是一年冬,他大约已经长到十七八岁,一日,晚间落雪,他便立在檐下痴痴的看,有人见他如此,便好奇的问他一句:“你在等谁,是在等梁大帅吗?我知道他最看重你,也许他会带你出去。” 他没说话,那人觉得无趣,便走了,然后,风雪便大了起来,一条冻僵的野狗钻进院子,一见活人,也不怕了,反倒想着凑过来找他取暖,谁知,他一人一狗分明不过一尺之遥,那野狗本还拖着僵腿寸行,却终于在离他半步的地方缓缓的倒了下去。 “啊。” 他不由得张了张口,说不出的遗憾,“没抓住。” 他于是一下子抓紧了萧子窈的手去。 “六小姐,你抓住我了。” 他说,“太好了,你抓住我了。” 萧子窈道:“你一身黑,太沉闷,不好看,所以我特意把围巾解下来给你戴,用红色点缀一下你。” “可是,六小姐。” 他忍不住还嘴道,“这条围巾本来就是我的。所以,不算奖励,也不算礼物。你这是耍赖。” “这怎么能算耍赖?你是我的,那你的东西便也是我的,我既然可以处置你,那我同样也可以处置这条围巾。我说是把围巾重新送给你,又有何不可?” 说罢,她便转过身去,一手却还便牵着那围巾的一角,只管不急不缓的往前走,又与他一前一后,那样子便当真像是她牵着一条大狗在走。 谁知,她还未能走远,沈要却两三步追上前来,道:“六小姐,这样不好。” 萧子窈眉心微皱:“怎么不好?难道,是觉得丢人?” “不是。” 他摇摇头,只将那围巾解了,又重新与她仔仔细细的戴好,却不知是不是他疏忽,那围巾系好后,竟余下好长好长的一节。 萧子窈一见,立刻便说道:“呆子,哪有你这样从两端开始围围巾的,掉下来这么长一节,好难看。” “不难看。” 他应得很快,正说着,又弯腰捡起那围巾的一头来,只管自顾自的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。 “——好了。” 他一字一顿,那模样很是认真,“六小姐,我们一人围一头。” 萧子窈一愣,又纳罕的问道:“你都是和谁学的这些东西?” 沈要皱皱眉,有些奇怪,又有些严肃:“六小姐,牵军犬的链子两端都有皮套,是既套狗又套人的。” “你把我当狗?” “不是。” 他矢口否认,“——六小姐,我是狗。但我怕你把我松开。” 是时,薄暮低垂。 微微的凉夜,并不至于太冷,这样的天气,系围巾或许会太热,所以,他二人便都有些脸红了,一左一右、亦步亦趋,仿佛两个恋爱中的傻子。 “就这样回家吗?” 萧子窈支吾道,“这样怎么上车?” 沈要想了想,道:“上车的时候再摘下来,好不好。” “……好。” 然,她虽是好的,沈要却称不上太好。 原是他个子太高了些,与萧子窈系一条围巾,便要他始终弯着腰走,偏他也不恼,反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,唯独坐上车时眼中笑意一淡,到底还是因为要把那围巾解了的缘故。 “六小姐。” 他忽然说道,“我不想开车。” 萧子窈耐着性子瞥他一眼:“你又耍什么小脾气?你不开难道要我开?我没学过开车!” “……不是。” 他有些无辜,“我想和你走回家。” “要走你自己走!我才不要呢!” 萧子窈一下子叫起来,那语气并不重,甚至有些笑笑的,他于是眼巴巴的望过去,却瞧见她已然摘了围巾,只将那垂落的一端轻轻的缠在了手上。 ——就仿佛是红线似的,缠上了,便再难分开了。 “赶快回家了,呆子。” 她笑靥如花,又站在灯下,眼里便盈满融融的暖黄的颜色,像一盏他触手可及的万家灯火,也像他肖想了许久的天上明月。 他于是定定的哦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