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吧君子也防二百三十四、良翰三罪
大孤山脚。
“刁大人,阿青姑娘,明府这是怎么了?好像不太高兴……”
原本忙的脚不沾地的燕六郎停在原地,看着不远处那道缄默回归的身影,回过头来,小声问道。
只是他迎接的这一支气氛古怪肃穆的回归队伍,无人回答他。
刁县丞、阿青等人沉默的跟上欧阳戎的脚步。
燕六郎与一众蓝衣捕快,不禁转头看去。
记得就在刚刚,忙着疏散百姓的他们,突然发现欧阳戎一言不发的返回了山脚。
年轻县令从他们身边漠然经过,头不回的朝山脚下的那座广场走去。
大孤山脚处,有一座供客人歇脚的广场,往日庙会节假日能卖些寺庙用品或龙城特产,在接近中央的位置,有一块雕刻“明心见性”四字的巨石,算是广场上的最高点。
只见,挎剑走去的欧阳戎,二话不说,径直登上石顶,居高临下。
这一番古怪行为,顿时引起广场上的避难百姓们侧目。
而更令燕六郎等捕快愕然的是,他的垂目吩咐:
“六郎,去把父老乡亲们,能喊的全都喊来,本官有话要讲。”
“啊……是,明府。”
欧阳戎微微低头,深呼吸一口气,忽然喊住燕六郎,问道:
“等等,玉卮女仙在哪?”
“卑职把她从吏舍带来了这边。”
燕六郎答了句,见欧阳戎垂目不语,便带着命令,转身离去。
少顷,原本自龙城县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避难百姓们,听闻县令传令召唤,纷纷朝山脚处的这座广场聚集。
巨石下方,人群愈聚愈多。
巨石上,欧阳戎长身而立,等待的间隙,他抬起头,看了一眼头顶上方即将升上中天的那一轮大日。
太阳光落在布满血丝的眼中,似折射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。
欧阳戎一阵眼花,眼睛被阳光刺的微眯。
他脸色恍惚发呆。
明明此刻下方无数人都等着他开口讲话。
可发呆的欧阳戎却忽而忆起,当初原身的他走马上任,也是在水畔桥边,当着全县父老乡亲们的面演讲。
那一日的太阳,也是如此明媚。
而失足坠河溺水的他被一个当时无比陌生的木讷汉子救起,被后者抱住、浮出水面,他口鼻进水、呛咳窒息之间,头顶上方的炙热阳光,从打湿眼睛的水珠里折射出来,也是如此的五彩斑斓。
现在,欧阳戎又一次站在了龙城县的万千父老乡亲们面前,可柳阿山此刻在哪?现在,轮到他去救人了。
下方广场,龙城县的所有避难百姓们,里三层外三层的汇聚。
来此的众人,此刻都被巨石上奇怪站立的年轻县令身影吸引。
欧阳戎突然拔剑。
铮——!
一声清脆剑鸣响起。
原本有些嘈杂声的广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。
欧阳戎正手握剑,剑锋朝内,竖剑置于两眼之间。
“今日,把父老乡亲们叫过来,在下是要当众谢罪。”
他说。
众人愕然。
有发须皆白的族老颤颤巍巍走出:“明府大人秉公无私,两袖清风,何罪之有?”
欧阳戎目不斜视,盯着眼前剑锋,摇头:
“不,本官,有三罪须谢。”
他摘下官帽,
丢掷脚下。
“第一宗罪,玩忽职守之罪。
“大难当前,在下却松懈怠慢,在其位,却无法做到一心谋其政,因个人私事、擅自离职,差点酿成大患。
“此乃失职之罪!”
说完,欧阳戎当众扯下发冠,低头抓住乌黑长发,横剑一割。
全场哗然。
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不可毁伤,毁则不孝。
这对于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而言,已是十分严肃郑重之事。
“割发代首,以谢其罪。”
一茬茂密乌黑的长发缓缓散落脚边。
欧阳戎短发散乱,刘海遮眼,他却目不转睛,盯着竖立眼前的剑锋,继续一字一句说:
“第二宗罪,疏忽失察之罪。
“在下不才,深受龙城百姓信任、县衙同僚拥护,为官一任,本该彻底治理完恶霸柳家。
“可却傲慢轻视,竟让此等鼠辈潜伏寄生,在眼皮子底下,酝酿惊天阴谋,威胁全城百姓安危。
“若今日,龌龊柳家的密谋之事得逞,在下作为一县父母官,万死难辞其咎。
“此乃失察失责之罪!”
这一次,全场闻言寂静。
欧阳戎扯下腰带,一手拽落身上这一件贵重华美的水绿色官服,他闷声用长剑捅刺官服,最后戳砍为一片褴褛,丢在地上。
“恕我以袍代身!吾命暂留,今日还须用它,为我、为柳阿山一家、为龙城的父老乡亲们,做最后一事。”
他眼神寂静如平湖,点了点头。
“这也是在下的最后一罪……滥用职权、以权谋私之罪。
“身为龙城令,水闸将倾、大水欲来之际,本该坐镇此地,维护秩序,安置黎民。
“可今日,兄弟袍泽被柳氏抓走,情难自禁;柳氏兄弟,又策划滔天阴谋,迫在眉睫。
“于私于公,于情于理,我欧阳良翰都必须此行,哪怕县衙人少,敌众我寡,被人笑说不自量力,可,虽千万敌人,吾亦往矣!
“此乃渎职之罪。”
欧阳戎朗声细数,三罪列举完毕,直接收剑入鞘。
他转头吩咐燕六郎等人,去聚集仅剩的寥寥官兵,走之前,他最后一次当众抱拳,脸色歉意怅然:
“身负三罪,良翰已无物可还,恳请父老乡亲,暂且宽恕良翰,准在下这条薄命,留予此次柳家之行。”
他收敛表情,一脸正色说:
“今日良翰必能谢罪!或是根治恶贼,或是……以命相抵,我心安矣。”
全场闻之肃静。
欧阳戎翻身跃下巨石,叮嘱刁县丞留下,命令燕六郎召集剩余的捕快官兵们。
他带领剩余十数位捕快官兵们,冲出广场。
望着前方毅然决然的背影,燕六郎欲言又止。
刁县丞也是满脸焦急,一路边揉腰,边小跑过去阻拦,合着他之前的话都白说了?
刚刚在半路上,刁县丞被踹飞一脚后,欧阳戎了沉默片刻,突然调转马头返回大孤山……老县丞当时还以为,这是被他说服了,顺驴下坡。
合着回来一趟谢罪之后,这位明府大人又要去冲锋送死了,压根没听进去?咦,那他岂不是白白被踹一脚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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